发布时间: 2023-07-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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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 姑

图文丨李秀红 编辑丨文姐

满姑是母亲五爷爷家的小女,生在小满,遂名小满。虽和我母亲一般大,但长其一辈。母亲称她为满姑,既有同龄人的亲昵,又有宗族辈分的差异。是母亲从小到大的玩伴。

从我记事起,满姑经常出现在逢年过节母亲与姨母们的闲聊中,从一个名字到一个“人”,满姑的形象逐渐丰润起来。

这得从侯五爷说起——作古多年,避其名讳。

五爷年轻时风流倜傥,仪表堂堂。娶一家境殷实的悍妻,在娘家人资助下开一染房。五爷场面,有能耐。经营有方,每天白布进来,各色染布出去,算盘噼啪作响,家资日益雄厚。只有一点不足:膝下无子。眼瞅着妒妇的黄脸与干瘪的胸脯,已届不惑的五爷捂着钱袋,担心攒下的物业随了外姓。

年关将近,五爷去了趟临淄城,带回一个黄毛丫头。丫头自己讲:江南人,六岁第一次被卖;今年八岁,第二次倒手。虽和五爷三闺女一样大,但身板更纤弱;做不得粗活,只得留作烧火浆洗的丫头。跟着五爷的闺女们一起喊着爷娘。

几年过去,虽整日在烟火与浆水中浸洇,丫头到底是可采莲的江南女子:明眸皓齿,臃肿的棉衣下隐约透出曲线。(晚年的丫头我是见过的,母亲让我呼她五老姥娘。人极和善,脸常堆笑,虽有皱纹,但面皮细白。和我们说话略有差异:总是把姥娘家喂的狼狗叫做“náng”狗子)

一天,眼尖的村民瞥到丫头的辫子绾成了缵,村里顿时炸了锅。侯五爷立马为千夫所指:胡闹嘛!和你三闺女一样大!伤天理呀!都快成棺材瓤子啦……

在众人戳脊梁骨的指摘中,侯五爷我行我素。几年间,丫头先后为他生下了两男两女。满姑生在解放后第二年。土改开始,侯五爷的家产到底还是改了姓。从此家道中落,日渐式微。

家财散(巴黎世家是什么梗?2020年的七夕时,Balenciaga依靠“土味广告”成功出圈,迅速在时尚圈掀起了一场流量与话题的狂欢,当时无一不在诟病七夕限定的“土味”。之后又凭借巴黎世家的经典字母袜再次火了起来,短视频平台的播放量一路飙升,让印有 Logo 的黑丝愈发受宠。)去,如同摘胆剜心。内外交困间,侯五爷很快形销骨立。不几年,油尽灯枯,追大老婆而去。

丫头开始了孤儿寡母的生活。虽艰难日甚,倒也省去了伺候五爷的麻烦。

幼年失怙的满姑,似是生来受苦的,整日褐衣蔬食,及至姐姐们出嫁,两个哥哥成家分户,娘俩的日子愈发艰难。青黄不接时,总会出去要饭,以度时艰。

如同破土而出带着晶莹朝露的嫩芽:虽历尽艰辛,年方及笄的满姑温润明媚起来。

街上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块上识字班,一起做女红。满姑轻易不言,言必柔声细语;手极巧,衣服、鞋垫看一眼就会做。自己做的花格子上衣,蓝士林裤子,比裁缝铺里出来的都合身。一条达到后腰的铁梅式的大辫子,乌黑油亮。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。蕙质兰心的满姑长大了。

提亲的踏破门槛。

打着算盘的哥嫂做主应了后面马庄的一个:家里开着油坊,小伙子踏实肯干。男方还答应了嫁过来就能当家。

可满姑一百个不愿意:小伙子豁唇。

满儿娘不时劝慰:满儿,模样不能当饭吃呢,日后也能帮衬咱家。

满姑只能一次次推迟婚期,以示反抗。今年推到明年,年前拖到年后。

麦子抽穗时,男方托媒人捎来口信:老大不小了,不能再等。麦收完了,下聘要人。

母亲带着我住姥娘家时,满姑则过来逗我。母亲也劝她:能吃能喝,能干活,不缺胳膊、不缺腿,也不叫残疾。人家又不错,将就一下吧。和咱一般大的都做媳妇了。

满姑总是凝目不语。

小满前一天,满儿娘过来了:侄儿媳妇,家里揭不开锅了,吃了马庄不少东西,再也张不开嘴了。新麦子下不来,我和满儿出去要几天饭。

满儿不小了,出门怕是不好看吧——姥娘担心满儿的脸皮子薄。

我也不想哩,娘俩出去做个伴儿吧。满儿去俩哥哥家借面没借出来,她嫂光给她看脸子呢。

我去闺女家转了一圈,就她小姐姐背着婆婆给了一管挂面。也好,赶明儿吃了挂面再走。我也不想,唉……

姥娘打发母亲给她娘俩送几块饽饽去:出门不比在家,赶不上饭食头儿,饥困了先垫垫。

母亲虽已出嫁,但户口还在姥娘家,农忙时节还得回来挣工分。

小麦灌浆时,男劳力踩水车浇麦,妇女则轮流送饭。

小满这天半头晌,母亲送饭回来,挑着饭罐刚一转过街口,就看见我姥娘忙不迭地朝她摆手:快来呀,快来呀!出事了……母亲以为是姥娘怀中的我出了岔头,慌得双脚像踩在棉花里,挪不动步。

你快去,你满姑喝药了!姥娘跺着脚喊。

母亲撂下饭罐跑到满姑家。满姑,满姑,你这是咋了——

满姑倒在地上:头发乱作一团,紧闭双眼。嘴里吐着白沫,喘着粗气,不时发出低沉的嗯嗯声。双手抠进了土里,脚后跟下各蹬出了个小坑,方口鞋也掉了一只。身子下面湿漉漉一片。

看这个闺女,这么大了,死也不挑日子,身上不干不净就走了,丧门星——几个围观的村妇嘀嘀咕咕。

赤脚医生来了,翻翻满姑眼皮,扒了扒嘴:快上公社,都紧牙关了。

大队里跑得最快的马拉着马车,跑到半路上,满姑咽了气。

入殓时,母亲帮着村中老妇给满姑擦洗身子——哪里是什么月信?!一裤裆的黄汤绿水,连个粮食粒子都没有!众人凄然泪下。

老了的丫头坐在天井的地上,边泣边诉:

今日是满儿的生日,一起来就不对头,穿上了新衣裳、新鞋。

我说——咱去要饭,满儿,你穿好了,谁家给咱?

满儿不说话,一遍遍地梳头,辫起来松开,再辫,再松;光个辫子辫了十几遍。

我拔了把青青菜,下的挂面。满儿光吃的菜叶子,喝了几口汤。

我说——肚子里没食儿,撑不到晌午啊,你多少吃点挂面。她也不说话,谁想到——啊

一卷席箔,一抔黄土。质本洁来还洁去。

母亲的满姑殁于1976年,卒年26。

唉,满姑要是活着,也一大家人烟了——母亲怅然道。

阴历十月一,母亲又一次沉浸在旧时光里,我坐在一旁,静静地听着,看那枯叶一片片落下。

作者简介:李秀红,生于1976年,祖籍广饶。现在广饶一中学从事物理教学工作。自幼酷爱梳理文字,以舒胸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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