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北京市区70多公里外有片山区,那里远离都市的人潮楼宇,一半以上几乎是荒野。
2014年,两个80后青年来到这里安了家,自此开始了自耕自食的里山生活。“里山”并非地名,它源自日文“Satoyama”,指的是位于山地和平原之间,融合社区、森林和农业的生态系统。在这样的系统中,山林、草地、农田、屋舍毗邻,人是大自然的一员。
这两名“里山客”相识于挪威,都有生物学教育背景,可以说因“自然”而结缘。毕业归国,两人先后加入环境保护类公益组织,虽说生活在城市,但很多时间都在乡下度过,也曾在北京郊区租了块地方,当了三四年农耕生活“练习生”。两人觉得不过瘾,这才有了日后真正的里山生活。山林之间无人到访时,两人便以“长角羚”和“蚊滋滋”相称,也算是融入自然的一种方式。
不过,里山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。现代化的便捷没能在他们的身体内留下太多关于劳动的肌肉记忆,即便有着生物学的理论知识,可在自然面前,依然退回学徒模样。刚来时分不清锄和镐,因为没经验,热炕变成了火坑,村里大叔见状摇摇头,只得安慰说:“知足吧,房还在。”自来水不再自来,旱厕需要自己打理,这些都得从头做起。好在大自然还算和气,你保持谦卑,日复一日间总能找到一种平衡。
相比于外在的技能,真正需要调试的反而是内在的节律。刚上山那段日子,两人沿袭着城市的节奏,日程表密密麻麻,时常忙到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。在生机勃勃的自然面前,那种“废寝忘食”显得格格不入。也许,努力“好好吃饭”才是两人真正学着与里山中的自然节律同频共振的开始。他们将七年山野生活写成了《土里不土气: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》一书,以下内容经出版社授权,摘编自该书中“里山技”一章,内容有删减,小标题为编者所加,文中所用插图均来自该书。
《土里不土气: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》,作者: 长角羚、蚊滋滋 著 / 蚊滋滋 绘,版本: 上海人民出版社·世纪文景 / 活字文化 2022年4月
遇上“猪队友”,热炕变火坑
在山上我们有两个厨房系统,一个藏在生活小屋里,室外天气不好时用作备用厨房,另一个散落在门前香草花园里,使用土、石、砖等材料直接垒砌于土地之上,故也称“大地厨房”。当烹煮之火熄灭,经过一番归置清理,取暖之火又要点燃。
许多时候,里山的日子看起来有些烦琐,但滋味又蕴藏在琐碎之中。引一句家里长辈的名言:生活过的就是这个麻烦劲儿!在山上,烧炕便是其中的一件麻烦事儿。炕是北方人用柴火烧热的冬季暖床,烧炕要激活柴与火这对老搭档,泥土的加盟也让火的神力持久绵长,使得疲惫了一天的农人能够枕着热炕睡个好觉。当然,炕最终还是靠人来烧,再好的炕遇上猪队友,也只能变坑。下面便是让我们在村里声名鹊起的烧“坑”故事。
那是上山第一年的立冬时节,一场小雪把拉秧后裸露的田地轻轻遮蔽,给入冬的荒凉带来了一丝惬意。那段时间闲来无事,每日除了照顾鸡羊,趁着天光,我俩总会走入雪地观察野生动物们纵横交错的小脚印,并尝试像柯南一般,还原各种脚印背后的唯一真相。待回到屋里,每天必做的事,除了做饭,便是烧炕。
那时我们屋子里使用的还是旧日留下的“连灶炕”,这种炕与灶台之间的烟道是连通的,通过烟囱拔风,灶台烧火做饭产生的热烟气,会先通过烟道进入炕体内部,逐步把炕加热,再通过烟囱排出。
连灶炕结构。
厨房烧柴火,卧室睡大炕。虽说在这连灶炕中,灶和炕的下部有烟道相连,但彼此间还是被一墙区隔,分属于厨房和卧室两个空间,俗话说“隔着锅台上不了炕”,指的就是它。那时,作为炕龄不足一年的小白,我们刚刚对烧炕有了点感觉,正在瘾头上。一日午间,也不知是因为雪后气温骤降,还是头两天收获了几根旧木窗框有点嘚瑟,烧炕时我竟一股脑把它们全添了进去,之后便和衣而卧,这一躺就是俩小时。最后也不知是自然醒还是热醒,总之当时感觉炕烧得挺热,头睡得发蒙。由于下午还要赶羊下山,临走前我匆忙看了一下灶膛,确认木窗框都已化成炭灰,便踏踏实实地出门了。一个下午的忙乱后,我们留在村里的朋友家谈天说地,一直晃荡到天黑才往家走。
刚回到山上时,我们并没察觉出异样,直到打开屋门,一股焦煳的味道扑面而来,才意识到了不对劲,连忙打开手电。只见厨房里浓烟弥漫,空气中飘散着飞灰,坏了!是不是炕给点着了?顾不得多想,我们赶忙一边备水,一边叫人,场面相当刺激,忙碌的一天从烧火开始,以救火告终。经过村里两位英雄大叔和我俩的一番努力,一个来小时后,火总算给控制住了。
这时,我憋了口气再赴卧室,只见四壁黢黑,午睡的大炕已然变成了大坑,所剩无几的吊顶下,歪斜耷拉着几根烧焦的线管,似在默念:“猪队友,欢迎回家!”次日清晨,烟气散尽,我们一伙人又对事故现场进行了仔细勘查,屋子里一明两暗三间小房,其他两个房间只是被烟气熏了一遍,物品表面统统挂了层黑,但好在没有遭遇明火。火源果然还是来自卧室,万幸的是我们头两天刚把屋子的木窗框换成了断桥铝的,加上临走时关闭了卧室门,房间密闭使得失火的屋内氧气得不到及时补充,没让火势迅速蔓延。还记得当晚灭火时,我刚一打开卧室门,屋里的小火苗瞬间变大,应该就是又进了空气的缘故,二话不说,一桶水浇上去,才算了事。
虽没酿成大祸,但烧个炕怎能把房点了呢?
要说明白这件事,先得介绍下这炕的结构。由下到上,炕底部地面上垒砌的若干砖垛子负责为炕面提供支撑,砖垛的顶部沿东西方向架上钢筋,南北方向再往钢筋上铺上密密的粗树枝。基本结构有了后,用本地的土加水和泥,再掺入铡短的麦秸,制作出稠糊的麦秸泥逐步挂到树枝上,最终抹出厚度约5厘米的炕面。炕面晾干之后刮一层腻子,再往上就是躺人的炕席啦。可别小看最后抹的这层泥,它才是火炕的精髓。由于土这种材料本身吸热慢,放热慢,蓄热能力很强,制作成厚厚的炕面后,烧一次炕可以一晚上保持热度。比较而言水泥材料则是热得快凉得也快,不太适合用来抹炕。再加上泥土可以就地取材,门口挖土,屋里抹床,睡在火炕上就如同躺在温暖的大地上一样放松自在。即便哪天真的用不上了,炕土还可以归还自然,没有负担。
当我们神游在已故火炕曾经的美好之时,身边大叔的一席话,把我们的元神又拽回了眼前的小黑屋:“你俩可真行,柴添这么多不说,炕头是不是还压着棉被呢?”看着炕头的棉被残骸,我俩点头如捣蒜,难道我们犯的错误还不止一个?大叔接着说:“炕头的位置离火近温度最高,棉被压着,热散不出来,那还好的了?”听罢我俩茅塞顿开,原来是窗框和棉被这套组合拳击出了冬日里的这把“无名火”,今后可得长点儿心啦。
后来听得多了才知道,以前在村里,老式炕被燎着的不是一家两家,我们不是个案。当然因为这个把房给点了的并不多见。想想也是,家里炕烧成那样,还能在上面愉快酣睡,心无旁骛地外出放羊,说起来我俩真是人中龙凤啊。就这样,劲爆的消息不胫而走,村子里的大叔大婶见到我们都会不厌其烦地强调烧炕的注意事项,偶尔也安慰一下:孩子,知足吧,房还在。
正所谓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,这场火一方面让我们的经验短期暴增,另一方面也督促我们不断改进。承蒙村里师傅们的精湛技艺,我们搭起了一个2.0版的新式吊炕。为了增加安全性,也避免室内灰大反烟,原来的连灶炕变成了不再与灶台相连的独立炕,烧柴口从室内改到了室外;炕底部被抬升“吊起”,离地设计让热量散失减少,节省了用柴量;曾经的树枝和钢筋换成了浇筑的水泥板,让炕体更加坚固;为让走烟顺畅,并充分利用热量,连炕内烟道的格局也进行了重新排布。
大地烤窑。每次烧窑时建议统计消耗细柴和粗柴的数量,同时过程中多用测温枪监测窑温。避免达到目标温度时,窑内仍有多余未充分燃烧的粗柴,让温度继续升高,最终导致冒险撤火的尴尬。当窑烧至目标温度时,停止添柴,将窑内木炭推向四周,待窑体温度缓慢下降。此时中心位置可依次烘烤不同温度要求的食物。
在这么多变化中,唯一不变的是炕面抹泥的传统技艺。不断学习后,我们逐步把这种土与火的相处方式拓展开来,大地烤窑便是如法炮制的结果,只不过这次不是人躺在炕上,而是把披萨塞进“炕”里。
无论烹煮食物还是燃起土炕,总之,务必好好吃饭,认真玩火。
旱厕3.0,不臭不脏没苍蝇
还记得里山生活的头一年,我们刚从城市迁居山野,凑到了自然的跟前—往日只能心心念念,如今得以常伴左右,那个澎湃的小心脏啊,多少天过去了还是怦怦直跳。不过,没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,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对我们叉腰皱起了眉头。亟待修缮的房屋,等待开垦的田地,大大小小的事项多如牛毛,瞬间都砸到了两个懵懂小青年儿的脑袋上。但活儿总得一样一样干,经过一番讨论,我们很快排出了优先序,有趣的是,两人心中的No. 1 不约而同都是修厕所!
山上的水源来之不易,我们可舍不得拿吃的水冲厕所,所以不想使用抽水马桶,最终选择了“旱厕”。一听到这两个字,许多人脑子里便“嗡”地一下回溯起乡村生活或是旅途中如厕的尴尬经历,现在提起来,大概也是眉头紧锁,不堪回首吧。我俩也一样。
旱厕如此可怕,为何我们还要执意选择呢?难道为了省水,连如厕的基本感受都不考虑了吗?区别于传统旱厕,我们在山上使用的是:粪尿分集式生态旱厕。旱厕中选择的是一种特制蹲便器,由前后两部分组成,可以将大便和小便自然分开,即干湿分离,再进入各自的收储装置分别存放。其中的大便部分,每次如厕后需要使用木屑覆盖,离开前盖上盖子就算大功告成。
分集式生态旱厕。
看似操作简单,带来的变化可不容小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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