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禁欲长寿,却晚节不
发布时间: 2023-07-11

公元529年,萧衍脱下了黄袍,从巍峨的台城走向烟气缭绕的同泰寺。

在泛着金光的佛像前,他要舍弃掉梁武帝的身份,成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。他睡的是木床,用的是葛帐,身穿一身朴素的法服给上万人讲解佛经。很难有人会将这个老人与世俗的王位、庞大的后宫以及广袤的国土联想在一起。

用佛家的术语来说,这是“舍身”,即把自己的身体和性命舍弃以供奉三宝。就像佛陀舍身饲虎喂鹰、药王菩萨燃身供佛一样。

两年之前,萧衍便舍过一次身,但只讲了四天的经,对他来说恐怕并不过瘾。这一次舍身倒把朝廷里的群臣都给急坏了。他们连忙凑了一亿万钱交给寺院,想要得到僧众默许,用来赎回他们的菩萨皇帝。而萧衍表现得完全像一个僧人,对百官答书用了极谦卑的“顿首”字样,字眼里却没有回去的意思。

一共三请三答,才劝动了这个沉迷于彼岸世界的老人。

这一年,六十五岁的萧衍改元“中大通”,宣告皇帝之身复活。

纵观历史,萧衍可谓是生平经历最为奇特、社会角色最为复杂的一个人。二十岁到三十岁,他是一介风流文士,在他人帐下做一个幕僚。三十岁到三十八岁,他又是一位统帅千军万马、威震一方的军事将领,在南方几乎所向披靡。从三十八岁开始,他是一个集文治武功于一身的开国皇帝,开创了“天监之治”。

无论旁人怎么看,对自己前六十五年的人生,萧衍无疑是基本满意的。

此时的他似乎并不是只想当一个好皇帝,或者说他认为世俗的功业已经到了顶峰,还能有比他做得更好的人吗?他就像一个不断向上攀登的人,山顶的风景已然看腻了,他需要找到一座更高的山峰,以及更壮丽的视野。

梁武帝萧衍(464—549)。图源:网络

01

萧衍崇佛,无疑是认真的。

一般信佛的皇帝,也就建建寺庙、造造佛像,闲来无事就去拜拜。而梁武帝根本就是完全拥抱佛教徒的身份。君王弃江山于不顾而舍身佛门,历史上极为罕见。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舍身,更是绝无仅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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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有时像普通人一样虔诚地沉浸于佛教世界。史载其“日止一食,膳无鲜腴,惟豆羹粝食而已……身衣布衣,木绵皂帐,一冠三载,一被二年……五十外便断房室……非宗庙祭祀、大会飨宴及诸法事,未尝作乐。”素食、简朴、禁享乐、禁女色,这些行为几乎到了苦行僧的境界。

有时他又像一个研究佛理的文人。曾为文人的他,精通儒释道三家,儒家的功业、道家的逍遥和佛家的出世都在他心里留下印记。佛家的《般若》《涅槃》诸经,他简直就是了如指掌。他对于佛学多有贡献,比较有名的是他曾写了一篇《断酒肉文》,并以身作则践行素食主义。

梁武帝受菩萨戒时编纂的指导出家和在家的仪式手册。图源:敦煌遗书P.2196跋尾

更多时候,他会像一个皇帝,将佛教当成一种统治术。他会用“菩萨皇帝”来强化手中的权力。他曾向世人宣告:“愿此一切无边四生,若有种种众苦,乞以弟子萧衍之身,皆悉代受。若有地狱等苦……弟子萧衍誓入如是种种地狱,代一切四生受如是苦,愿此一切四生皆得安乐。”这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,简直就是有情有义的活菩萨。

当然,做皇帝和当菩萨有时候也不可兼得。天监十三年(514),萧衍在淮河修筑浮山堰,想要以水代兵,夺回被北魏侵占的淮南重镇寿阳。工程历时两年,淮河边尸骨无数。后来,浮山堰修成,虽暂时起到了军事作用,却在半年后轰然倒塌,大河泛滥,又席卷了数万人的生命。这时候,人命在他眼里,依然如同草芥一般不值钱。

可见,萧衍首先是一个皇帝,然后才是吃斋信佛的活菩萨。

虽然萧衍当回了梁武帝,可他并没有放弃攀登第二座高峰。他在大多数时间沉溺于佛教,讲经说法,著译佛经,兴致起来了就再去舍身。他说:“朕于昆虫犹不欲杀,亦何急争无用之地,战苍生之命也?”萧衍基本上放弃了君王应该承担的职责。

看到萧衍舍身事佛的丑态,曾经和萧衍有布衣之交的荀济坐不住了。他写了《论佛骨表》呈上去,在里面大骂佛教倾夺“朝权”,僧人虚伪贪婪,毫不客气地讽刺梁武帝崇佛如同“崇邪”。

自己苦心营造的形象被戳破了,崇尚的佛教也被贬得一文不值。不杀昆虫的梁武帝起了杀心,决意除掉这个旧友。荀济最后只能逃去了东魏。

其实,梁武帝并不知道自己崇尚佛教太过,反倒成了佛家口中的贪执。个人的简朴,无法阻止政治的腐败;营造功德的执着,反而造成“无功德”的结果。在崇佛的喧嚣狂热之中,王朝的灾祸正在悄悄袭来,梁朝需要一个勤政的梁武帝,而不是一个假装慈悲的活菩萨。

02

即便萧衍想做自己,但作为皇帝,并不是你想把政务甩开就能甩开的。更何况,成为一个“好皇帝”也是他心中的目标之一。只是这个追求在他看来已经基本实现,反倒成了羁绊他其他追求的“俗务”。

好皇帝的形象不能放弃,佛家的彼岸也在等着他。萧衍的晚年,就在这种矛盾中挣扎。而他也逐渐丧失了早年的敏锐和勇敢。

公元528年前后,北魏陷入内乱,无力经营南部军事,边将纷纷归附梁朝。这种情况下,梁武帝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乐观。他自作聪明地想出了一个计策:遣送降梁的北魏宗室入北主持军政,通过扶持傀儡来达到北伐的目的。结果除了第一次元颢进据洛阳当了65天短命皇帝之外,其余五次要么半途而废,要么就干脆没有成行。

六年之后,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。梁朝趁机北上,东部战场的陈庆之北伐失败,但西部战线却传来捷报,益州与汉中之地都被纳入梁朝版图。

南梁、东魏、西魏时期全图。图源:中国历史地图集

此时,梁武帝决定与东魏媾和。在北方东魏和西魏连年交战的时候,梁朝却与东魏好似兄弟国家一般,频频遣使交流,彼此礼遇有加。梁王朝的北部边境保持了十几年安宁无事的状态。天下太平了,梁武帝也不再去想北伐的事情。

大同十年(544),梁武帝来到京口北固楼,登高一望,正是大好河山,然而他却觉得此亭不需固守,于是将其改名为“北顾楼”。梁武帝的心态无疑是积极的,想要窥探北方的疆土,可是行动上依旧不以武备为意。

梁朝的边防逐渐松懈,能够作战的士兵也在这十几年老去,如今的梁军就如同纸糊的一般。早在大同五年(539),陈庆之去世之后,军中再没有出现一个足够合格的统帅。

为了自己更好地追求佛事,萧衍把大权交给了朱异——一个唯命是从、阿谀奉承的小人。

朱异把萧衍的心态给摸透了:一个可怜的老人,渴望得到天下的认可。梁武帝想要别人赞美他,朱异就专门说些恭维的话;梁武帝想要有生之年统一宇内,他就专门增设无人的郡县,看起来好像北伐有功的样子。至于朝中那些忠义之士,朱异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手,只要他们的逆耳忠言传到梁武帝的耳朵里,老人就会勃然大怒。

皇帝昏庸至此,官员岂有不贪污腐化的道理。朝野上下沉浸在奢靡享乐的风气中。内朝如朱异,外朝则如羊侃。羊侃是北魏降梁的将领,入南之后,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,史载他“姬妾列侍,穷极奢靡”,到了晚上,侍候的婢女达百余人,都手拿贴金花的蜡烛来照明。而这样的将领,已经算是梁朝难得的良将了。

羊侃舞槊图。图源:网络

国事如此,梁武帝却还是一面乞灵于佛教,一面做着统一天下的春秋大梦。

03

国已经乱成这样,家更是一塌糊涂。

或许是受到佛家慈悲为怀的影响,或许是年老体衰不想再动屠刀,梁武帝的仁慈几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。当然,他的宽仁仅限于贵族,尤其是宗室。

早些时候,萧衍便以溺爱优待宗室著称。他的弟弟萧宏曾经两次欲暗杀萧衍而被发现,如此谋逆大事,萧衍只是一再容忍,连惩戒都没有。后来,萧宏被人举报可能私藏兵器,萧衍前去检查,发现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。萧衍非但没有责怪,反而十分喜悦地对萧宏说:“你过得真好啊!”在梁武帝看来,只要萧宏不造反,他可以为所欲为,哪怕是造反,只要没成功也无伤大雅。

有萧宏作榜样,萧家子弟在建康周围强取豪夺、践踏国法,却全都安然无恙。

萧宏之子萧正德继承了父亲的作风。普通六年(525),他在北伐时叛逃北魏,自称废太子,但未受北魏重用,第二年又潜逃回梁。对这样一个败类,梁武帝竟然还想以亲情感化他:尽管你“狼心不改,包藏祸胎,志欲覆败国计,以快汝心”,但我还是选择宽宥你。

随后,萧正德被发配到临海郡,但在半道上便又获赦免。

正因为梁武帝丧失原则,不加管束,萧正德变本加厉,在京师之地招集亡命之徒,尤其喜欢在黄昏时分当街杀人,称为“打稽”,是当时京城著名的“四凶”之首。大通四年(532),他出任临贺郡王,把地方搞得鸡犬不宁,人死于野,田地都荒芜了。回京之后,又阴养死士,积粮为仓。

萧衍身为帝王不能严明法制,往往因为不愿对某些恶人加刑,反而造成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痛苦和死亡。这种对罪犯的宽纵,实则是对百姓的残忍。这样的宽仁,还不如一些实行严刑峻法、果于杀戮的帝王。

而且,梁武帝的宽容,助长了宗室子弟的野心。

萧衍的第六子萧纶在地方为非作歹,被梁武帝批评了一番。心怀怨恨的萧纶接着做了三件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:一是路遇丧车,强夺孝服穿在自己身上,然后嚎啕大哭。二是找着一个相貌酷似梁武帝的老人,让他扮作皇帝,然后将其暴揍一顿。三是新造一个棺木,将手下装在里面,模仿送葬的场面。在别人眼中形同诅咒的行为,梁武帝却丝毫不追究,只是不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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