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里长城今安
发布时间: 2023-07-06

在甘肃省嘉峪关市拍摄的嘉峪关关城南侧夯土城墙。新华社记者郎兵兵摄

2000余年的历史长河里,长城目睹过战火狼烟,聆听过商队驼铃,见证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,激励了全体中华儿女浴血抗战。它像一本厚重的史册,书写历史和今天;也像一位孤独的老人,需要后人精心呵护

风沙吹老岁月

下着小雨,61岁的尹成武锁上家门,陪记者来到山西广武明长城2号段1号楼前。只见敌楼上有几道深深的裂痕,上部用铁圈、钢筋箍着,楼顶已经漏雨,曾用来挡雨的彩钢板掉落一地。

“这个敌楼很危险,3年前就上报了,但经费下不来,可能现在顾不上它吧。”说完,尹成武眺望远方,3号段上2个敌楼已得到抢修,还有2个亟待修缮。

从1979年至今,尹成武已当了40余年的长城保护员。“你观察长城吧,一天比一天瘦,有的墙体顶部已不到10厘米。”

长城,分布于我国15个省区市,总长度超过2.1万公里。

它像一条巨龙,在茫茫群山间蜿蜒前行,越过山峦,穿过草原,深入荒漠,时隐时现,默默无语。漫长的岁月侵蚀着它的身躯。目前,长城墙体遗存保护较好点段仅占12.3%,而占总数51.2%的点段仅存痕迹或彻底消失。

这是一场文物与时间的赛跑。

多地受访对象表示,现在长城面临的最大敌人来自大自然——雨雪、风沙、雷电、地震,并受西北气候暖湿化影响,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。

嘉峪关丝路(长城)文化研究院长城保护研究所所长张斌说,嘉峪关以前的年降雨量是80多毫米,从2017年开始逐渐增多,加上水库对小气候的影响,愈加湿润的气候不利于土遗址的保存。“2019年,光秃秃的戈壁滩变成绿绿的一片。今年,祁连山雪顶比往年白,说明降雨量在增加。”

近年来,甘肃省山丹县境内长城因自然原因倒塌七八处,这让县文体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张雳感到不安。目前当地仍有近六成长城存在倒塌风险。

陕西省榆林长城也受到气候变化影响。榆林市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任强说,以前当地年降雨量是400毫米,现在上升到600毫米左右。榆林长城约占陕西省长城的九成,现存基本为明长城,很多战国秦长城已消失。

记者在榆林市榆阳区明长城红石桥乡段看到,这里的长城均为土遗址,受雨水常年冲刷,已成为断断续续的土坎、土包。在长城一侧可以看到几条雨水冲沟,浅的有三四米,深的达10米。

榆阳区文旅文广局文物办工作人员王军说,榆阳区有战国秦长城和明长城遗址一共256公里,其中,168.8公里的明长城,还剩50.6公里,而87.2公里的战国秦长城,只剩3.4公里。

曾经黄土夯实了城墙,如今风沙正在吹老岁月。

嘉峪关以其雄浑气势和壮美风景,成为丝路古道上一张闪耀的长城名片。同样一段城墙从景区内外看却高度不一。景区内的墙体高3米,是将底部2米沙子清理后用于展示的。而另一侧,沙子未清理,墙体仅露出1米左右。城墙边的壕沟已被沙土填埋,但为了展示,文物部门特意清理出一段,几米深,用玻璃围住。

“据不完全估计,嘉峪关长城在600多年的时间里,消失了四分之一。”张斌说。

地震、雷击对长城的破坏最为致命。甘肃省山丹县位于祁连山地震带,2003年发生的地震,导致长城保护员陈兴盛巡护的长城段中有5至6段发生倒塌,其中16号烽燧倒塌了三分之一。辽宁省锥子山长城大毛山段6号敌台,在2012年经过一场大雨,又遭到雷击后,一半建筑已经损毁。

近日,记者奔赴长城沿线的辽宁、河北、北京、山西、陕西、宁夏、甘肃7省区市,在万余公里的行程中,处处听到来自基层的忧虑。

“2019年春天,游乡口一个敌楼在报修缮方案的时候,坍塌了。”河北省迁西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一位负责人说。

缺水的忧伤

长城沿线保留下2000余座关堡。这种过去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,是长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,也是极具特色的民居村落,有的被住建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。

山西省大同市新荣区助马堡村就是其中之一。

4年前,村民自豪地在南门外立了一块介绍堡子的碑:助马堡是明长城山西段著名的屯兵官堡之一,嘉靖二十四年迁址重建于此,隆庆六年建助马堡马市,经万历年间扩建、包砖、完善配套,形成现有“日”字形规模,与镇羌堡、拒墙堡、拒门堡并称“塞外四堡”,明清时期享有“金得胜、银助马”的美誉。2016年被住建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。

两年前,南门楼得到修缮,保存下大片精美砖雕。两根石旗杆矗立在一条街边,一根已折断,另一根上还能辨出“显忠遂良”四个大字。残存的钟楼墙体上出现道道裂痕,但砖石堆砌整齐划一,彰显着上乘的工艺和质量。这里有日军侵华的痕迹,也保留着郭北宸烈士的故居。

“白面、大米、豆面、莜面……”小商贩从喇叭传出的叫卖声激起村里土狗一阵狂叫。村中部分水泥路已坏,车辆经过尘土飞扬。路灯由离乡村民捐赠,临街的不少老房子锁着门,不时能看到“墙体危险,注意安全”的提示牌。村里没有学校,几乎看不到嬉戏的孩子和年轻人。

当繁华落尽,当年戍边将士、工匠、商人的后代继续生活在堡内。在古老与现代的对视中,年轻人走出村庄追求更好的生活,老人们在堡内守望这个并不富庶的家园。目前只有约三分之一人口常住助马堡。

中午饭点,一位大爷从街上一个接水点一桶一桶往家提水。下午1点后村里将不再供水。在不少乡村早无用武之地的水桶水缸,在助马堡却是家庭必备。

这座古堡充满缺水的忧伤。

69岁的解根喜是村里的放水员。他每天要把澄沙水从井里往蓄水池抽3次,才能在11点至13点间集中放一次,每月有500元工资。离水源较远的农家,夏天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水。

虽然从小就离开家乡,在大同市工作的边玉却为助马堡的水操碎了心。经过多次打报告沟通,一口新井正在打造中。“盼望建一座水塔,这样能实现24小时供水。”

边玉的祖上是从山东来戍边的,到他这辈已是第12代。如今,不少族人已离开助马堡,他的老母亲还在堡内生活。

“只要条件好起来,堡子就不会空。”边玉乐观地说,助马堡空气好,能养鸡种菜,他计划退休后夏天回来住,已有两户在外居住的村民回乡翻修老房子。

从东门走出助马堡,危险的堡门已得到抢修。今年正月,东门上方掉下几块砖差一点砸到行人。

回首望,这座沧桑的古堡和一座座上锁的老宅院是否也能幸运地得到修缮?等来归乡人?

回答这一问题,关键在于能否解决好民生与文保的冲突。

作为文保单位,除本体不能随意拆建外,长城关堡还划定了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。在其中搞房屋翻建、水电暖等工程建设需要做规划并审批,这部分资金成为问题。

孤山堡是陕西府谷县的一座明代关堡。岁月长河里,这里曾孕育出不少忠臣名将,至今仍流传着佘赛花与杨继业的爱情故事。

“甲士解鞍休战马,农儿持券买耕牛。”明代三边总制杨一清巡视孤山堡后,曾赋诗写下军民生活的景象。几百年后的今天,长城与民生却发生了碰撞。

67岁的张憨看护孤山堡已有40年。他住在关堡1000多米外的新村,虽然和堡内居民同属一个村,却过着不同的生活:他家用上了暖气和冲水厕所,水不会断,房子坏了可以翻修。但堡内村民依旧用旱厕,烧煤取暖,时常断水,并面临“房子塌了也不能建”的窘境。

“自从堡子成为省保,150米的建控地带内一切建设行为都要经过审批。”张憨说,在这种情况下,冬天水管冻住没有水后,只能买水;老百姓用不上暖气,只能烧煤。最关键的是,自2017年至今,村里再没有修过房子。

老张觉得文物与生活可以共存。但谁去尽最大努力破解这一矛盾?

借助无人机,从空中俯瞰,长城一侧良田万顷,另一侧戈壁荒滩。越是靠近甘肃省山丹县硖口村,长城受人为影响越大。城墙上多个“窟窿”是20世纪60年代村民把城墙当院墙使时挖开的“门洞”,方便出入和放牧。

36岁的方伟在长城脚下长大。9年前,他志愿成为长城保护员,巡护硖口村范围内的长城。两年前,他成为村党支部书记。这促成了一件他一直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情——让农家宅院从长城上剥离。

通过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和反复做工作,村民们的文物保护意识逐渐增强。同时方伟向县里申请的农村特色风貌改造项目通过,每户获得一万元补助进行房屋改造。截至2019年年底,75户宅院全部从城墙上分离,移到20米开外。

硖口村常住人口仅62人,平均年龄在60岁左右。全村有12万余亩的夏季草场,养殖小区也已建好。

方伟还在长城两侧种植了1.16万亩的杏林,既是防风林,也是经济林,他相信,“树活了,长城就活了。”

一方窑洞一张床

在守护长城的大军中,张鹤珊大名鼎鼎。

打开抖音账号“守长城的老张”,“为什么说万里长城永不倒?”“长城垛口为啥是斜的?”“最窄的长城什么样?”“敌楼内部生活设施”“你知道长城门窗是咋设计的吗?”“墓向东南,遥望故乡”……丰富的知识、幽默的话语,为他赢得了36.3万粉丝。

有网友夸他是半部长城史、无价之宝,有人留言要跟他一起去守长城,还有网友心疼他清理杂柴辛苦,特意送去72副手套。

今年66岁的张鹤珊守护河北城子峪长城已有43年。其间,他出版了图书《长城民间传说》,被评为国家优秀文物保护员,成为跟长城密切相关的省级民俗类非遗“逛

微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