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摇滚老炮张楚宁愿错误的乐观,也不正确的悲
发布时间: 2023-07-11

张楚刚到北京的时候,坐有线公共汽车,从起始到终点有30站。

这些年,从西安到北京,从北京到西安,从西安到青岛,从青岛回到北京。张楚换过很多住处,北大西门边的娄斗桥、北兵马司的中央戏剧学院宿舍、还有高碑店广播学院边上、人民大学的家属区……每个地方都有他的音乐足迹。

张楚最近住的地方,是他在顺义租的房子。一架钢琴、三把吉他、一把从新疆淘来的弦乐器,四个书架的书、两只阿比猫,和一个张楚……

张楚一直养猫,阿比猫(他背后那只)

这是一个没有寒暄、没有客套的采访。我们到张楚家后,他不停到厨房烧水、倒水,再一次次把水杯从厨房拿到客厅。直到采访结束,水杯没有人动,因为每个水杯从形状到颜色都不相同,原来他一开始是在为客人倒水。

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采访。你很少看到张楚情绪激动地讲话。

他的眼睛瞪得浑圆——

“我知道你们最希望挑事。”

“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我的音乐,不会管张楚是哪一年生的。”

“你们媒体会永远从另外的角度,不从作品切入关系。”

“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不爱跟媒体玩的原因,你们那个角度永远带给人误解。”

采访张楚的头天晚上,我给乐评人李皖打了个电话。李皖对张楚的专辑一直关注,写过多篇分析透彻的乐评。但他最近重听张楚早期专辑时,发现自己曾误解了他。在李皖看来,张楚是健康的、独特的、未社会化的,且一直保持童年的视角,但长期被大众误解。

“我们其实一直没有完全理解他,主要是不理解他整个精神世界的脉络结构。他自己也没表达清楚过,他曾经那些访谈都很奇怪。”

李皖的这番话,也是我第二天计划采访张楚的关键问题——他的作品精神来源于何处?以及关于这个世界对他的误解,他如何看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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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的采访从一档音乐综艺节目开始。

2022年1月,张楚和萧敬腾、李玉刚、吴莫愁、尚雯婕等歌手共同出现在浙江卫视《闪光的乐队》节目中。这是一档“音乐社交”为主题的音乐比赛,歌手间组合乐队,改编歌曲重新演绎。

不善社交的张楚很少参加综艺。梁龙在现场看到张楚,忍不住问他,“他们怎么把你请来的?”

《闪光的乐队》总导演范家驹筹备节目伊始,希望节目中有个标杆人物。他认为张楚作为“第一代摇滚人”够分量,虽知道他很少上综艺,还是试探问了问。“张楚担心的事,在我们节目上都没有。”范家驹认为这是请动张楚的关键。而张楚最担心,如“录制得晚”。

节目中,60后张楚和90后胡宇桐、00后李润祺组成“690乐队”,合唱了刺猬乐队2018年推出的歌曲《火车驶向云外,梦安魂于九霄》;张楚和黄龄、尚雯婕合作了朴树的《平凡之路》;等等。

DJ张有待是张楚的老友。他第一次听张楚唱歌,是二十多年前。当时张有待在中戏上大学,张楚常到学校找他。

“张楚写《姐姐》《蚂蚁蚂蚁》这些歌都是第一个拿木吉他,在寝室里给我唱的。”张有待对「文娱春秋」说。

如今看到老友出现在综艺节目中,张有待替他高兴,又心酸——

“能挣钱是好事,只要你说服自己能跨过这个坎。我相信穿成那样不是张楚自己想穿成这样,反正就得穿成这样。”

节目中,张楚唱起“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/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/孤独的人是可耻的”镜头切换到上世纪90年代张楚的演唱。

与张楚一起参加节目的90后吴莫愁,听到这首歌,双腿蜷起双手抚眼,“天哪!”80后金润吉感慨:“还是那味道。”

这首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,由张楚词曲并演唱,收录于1994年他的第二张同名专辑中。

比张楚小几岁的作家韩松落对这张专辑印象深刻,“不管是词曲、调性搭配、编曲演奏都非常精致。突出了张楚幽暗的诗意。是那个年代唱片的顶峰。”

张有待认识张楚的时候,张楚已经出过磁带了,“(当时的环境)对张楚来说,可以做他想要做的样子。那时候听他出的磁带,音乐就挺奇怪的,跟当时流行乐坛所有唱歌的人都不一样,那时火的歌手如毛阿敏,当时觉得他是怪才。”

张楚第一次进录音棚,是1988年,录制《将将将》。

“当年就是我凭着自己的那种灵感,随意写出来的。当时写作的人非常少,在北京也非常少。有一些民族的元素,有一些民谣元素,也有一些摇滚的元素,就这么写了那么一张。”张楚曾回忆。

张有待认为“80年代理想化的生活状态”是张楚创作音乐的土壤和基石。“那个年代虽然没有今天这么丰富的物质生活,但我们当时比较自然,比较自由,没那么多目标。”张有待对「文娱春秋」说。

张有待回忆,张楚写一首歌的旋律很奇怪,“不是正常写歌的旋律。”

有时候写完歌,张楚跟乐队排练,“他也不知道这儿应该是什么速度、什么节奏。因为他用一把吉他写出来的,有时候就是随口唱出来的。”张有待对「文娱春秋」回忆。

80年代,流行乐坛刮过一阵“西北风”,如范琳琳的《我热恋的故乡》《黄土高坡》,杭天琪的《信天游》,胡月的《走西口》,那英的《山沟沟》,崔健的《一无所有》,都带着浓厚的黄土风情。“西北风”的源头是陕北民歌《信天游》。

西安人张楚,他的音乐创作与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,和他听到的西北音乐有一定关系。

但张楚音乐的问世,显然超前于同时代。与其他专业歌手相比,张楚更像一个流浪艺人。

90年春节,张楚写了一首《姐姐》。张有待在中戏的宿舍里,第一次听到张楚唱《姐姐》,与我们后来在电视上、专辑里听到的这首歌不同。

“他专辑里的那些音乐都是制作人帮他完善的,包括《姐姐》。最开始就是一个吉他跟他自己唱。”张有待对「文娱春秋」说。

1993年,张楚与中国火合作以《一颗不肯媚俗的心》为名录制专辑,收录了他的几首歌,包括《姐姐》。

这张专辑“有特别强的生命力”让韩松落印象颇深,那是“一种很粗糙,但很质朴、很真实的生命力。”韩松落对「文娱春秋」说。

“特别强的生命力”到1994年年底,张楚与窦唯、何勇、唐朝乐队赴香港参加“中国摇滚乐势力”演唱会,更加蓬勃。

对于这场演出,人们习惯称之“开辟了中国摇滚的鼎盛时代”,以及“开辟了中国新音乐的春天”。

这场在乐迷看来意义非凡的演出,对于张楚,只存在于过去。

魔岩三杰

前几年,《十三邀》专访张楚,采访者许知远试图梳理他过往的经历,这让他有些抗拒。类似的情况,在张楚曾经的采访中,屡见不鲜。

采访者们习惯通过重翻履历,厘清人生脉络,总结一个人的些许特点。

为何抗拒?

张楚说:“不是。摇滚乐在中国被一些标签限制住了。摇滚乐在西方来说,就是年轻人表达自我,特别是发展很快的社会,文化表达能力也很强,在表达中也形成自己的思考能力。”

对于辉煌的过去,张楚好像没有给出过通常人们期待的答案。

但张楚几年前写给《博客天下》杂志的专栏《永远的租客》一文中,有这样的描述:

“94年香港演出回来,我梦见那里远处的山顶有很多栋30层的新楼,我非常奇怪市区才有的高层会建在山顶呢?07年去澳门演出,坐船进香港港口的时候,远处的山顶那些楼突然在现实中矗立在我眼前,我脑袋有些空白,后来我的生活也有好些空白,像生命自己冻结了一样。”

这场演出会后,乐迷等了4年,才见到张楚的第三张专辑《造飞机的工厂》。

这张专辑所有的音乐和歌词,都完成于画家刘小东的房子里。1997年录完音后,张楚和李延亮一些乐手在五道口亚梦酒吧首演。“没想到会有几百人挤进来喝啤酒看现场”,张楚在专栏《永远的租客》一文中提到。

这张专辑中的歌曲,没有再现《姐姐》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辉煌。

李皖认为,张楚从早期专辑到《造飞机的工厂》是他一个阶段的结束。之后,张楚长期没有声音,没再发表作品。2001年,张楚离开了北京。

90年代,音乐知识版权的保护机制不够完善。很多音乐人辛苦创作的专辑,很快被盗版,且申诉无门。

当年有个著名的故事,高晓松和刘欢曾到出版总署大院“讨说法”。结果没人管,脸大也没用。高晓松曾回忆:“电影有国家电影局,上面还有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管着,可音乐连个处、科、股都没有。”

制度的不完善,只是冰山一角。

1993年,MP3音频压缩技术诞生,一首歌被压缩到几兆的大小。

随着技术的提高、成本的压缩,MP3在2000年后,逐渐降到千元以下。

人们轻点鼠标,歌曲就飞进了千家万户。同时,免费音乐下载网站迅速壮大,“在线音乐”“免费下载”是那些年音乐领域的关键词。歌曲可以免费下载,谁还花钱买专辑?

网络音乐兴起,唱片市场日渐萧条。对于传统音乐人来说,至暗时刻还在继续。2005年,湖南卫视举办了第二届“超级女声”,海选出了后来红极一时的李宇春、张靓颖、周笔畅等歌手。

这对已然功成名就的传统音乐人来说,又是一次颠覆性的打击。

音乐人小柯曾对「文娱春秋」分析:“90年代,音乐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特权,无论写作、筛选还是播放都在少数人手里。对大众来说,你爱听不听。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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